高山柳提着长枪冲过来,「那些羊皮浮囊和松木堆在一起,这下完了!」
漫天火光中,石敏忽然看见对岸闪过几星幽蓝。
是静塞军的狼眼箭!
他猛地推开身旁的亲兵,羽箭擦着耳垂钉入木柱,箭尾绑着的布条在火光中猎猎作响,上面赫然写着「借汝粮草一用」。
「中了苏允的调虎离山计!」石敏咬牙切齿,「他根本没去长安,而是冲着咱们太原军来了!朝廷中有奸细!快派人去帅帐报信,让吕相公速速……」
话音戛然而止。
一支冷箭穿透他的肩胛,剧痛让他踉跄着跪倒在地。
朦胧中,他看见晋州北门缓缓洞开,月光下,静塞军的玄色军旗如潮水般涌来,旗角上的「苏」字被火光照得通红,像极了当年西夏城破时的血色夕阳。
……
吕惠卿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抖,滚烫的茶水泼在案上的《平贼策》上,晕开一片墨渍。
周楷正要开口嘲笑,帐外忽然传来轰鸣般的马蹄声,紧接着,帐帘被鲜血浸透的斥候撞开:「吕相公!叛军……叛军杀进来了!」
「不可能!」周楷拍案而起,「他们怎麽可能打到晋州来……」
回答他的是一支破帐而入的弩箭,正中心口。
吕惠卿目眦欲裂看着自己的故人之子像断线木偶般倒下,喉间涌上腥甜。
向俊冲过来将他按在桌下,声音发颤:「大人,是静塞军的『夜鸦』斥候队!他们肯定是扮成民夫混进城的!」
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,夹杂着「活捉吕惠卿」的呐喊。
吕惠卿浑身发抖,忽然想起石敏说过的话。
「……那苏允狡诈无比,连破数城皆用诡计!」
他猛地抓住向俊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:「快!快去城北粮仓,让石将军……」
「石将军怕是来不了了。」
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帐外传来。
吕惠卿浑身血液凝固。
他霍然抬头看向帐外,只见一个披着染血的披风青年将军走进来,腰间挂着的正是石敏的将印。
年轻的叛军统帅随手将印信扔在地上,靴底碾过「石敏」二字:「吕相公不是想踏足蒲津渡麽?可惜,您再也没机会了。」
帐外火光冲天,照亮了吕惠卿惨白的脸。
吕惠卿忽而清醒了起来,想起了自己的身份,心道就算是死,也不能辱没自己的一世英名,他强做淡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,道:「你是何人?」
苏允弯腰捡起案上的《平贼策》,指尖划过「诛杀苏允,持其头颅,向官家请功」的字迹,忽然轻笑出声:「吕相公,苏某听闻你的盛名十馀载,今日第一次见你,却是在这种境地之下,实在是令人遗憾。」
吕惠卿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允,惊道:「你是那苏允苏居正?」
吕惠卿与苏允相互听说过对方的声名,但同殿为臣多年,还真是没有见过彼此。
苏允微笑点点头道:「是我。」
吕惠卿咽了咽口水,道:「如今长安才是关键,你身为苏逆头领,怎麽会亲自跑晋州来,又怎麽能够无声无息跑到晋州来?」
苏允摇头笑了笑道:「不过是出其不意罢了,你们认为不可能,所以才好运作嘛,不过那都不重要了。」
吕惠卿紧紧盯着苏允,看着苏允年轻得过分的脸庞,长长叹了一口气,道:「也是,的确是不重要了。」
苏允点点头。
吕惠卿道:「你打算如何处置老夫,若是要砍下老夫的脑袋,自取便是。」
苏允笑道:「何至于此,苏某并非好杀之人,而且苏某造赵家人的反,也并非是为了夺取天下大权,苏某乃是为了重构华夏金瓯,而金瓯一旦重构完成,不还得靠吕相公你这样有才能的人来治世麽?」
吕惠卿脸色有些诧异,道:「苏……」
苏允笑道:「吕相公唤我苏允即可。」
吕惠卿道:「……苏居正,你不杀老夫,还想要劝降老夫?」
吕惠卿的脸色十分怪异。
苏允点点头。
吕惠卿顿时失笑,道:「老夫深受皇恩数十年,从仁庙(仁宗)嘉佑二年开始中进士,后经英庙,在之后得神庙(神宗)重用,一度为大宋宰执,怎麽可能舍弃一时之名,与你这叛贼为伍?
哈哈哈,来来来,苏允,唤人进来,断头刀记得磨利一些,别让老夫再受多罪。
一刀砍下老夫的脑袋,然后还请将老夫的脑袋悬挂在晋州城门之上,记得向着长安方向,老夫要看着你这逆贼在长安城头之下碰得头破血流!」
苏允闻言笑道:「吕公何至于此……」
吕惠卿顿时须发俱张,怒道:「何至于此?……如何不至于此!老夫深受皇恩,又怎麽会如同你这种无君无父之辈这般无耻?
你苏氏亦是世代深受皇恩,你的叔父苏轼苏辙,还有你,都是朝廷进士,朝廷官员,口中所食,身上之衣,哪一样不是朝廷赋予?
你不思报国,反而来造大宋的反,你这般无耻之人,老夫不屑于与你言语,来吧,杀了老夫!」
苏允被吕惠卿这般谩骂,却是丝毫不怒,反而笑道:「这大宋不是赵家人的大宋,而是天下人的大宋,我苏允忠诚的是这个国家,而非赵家。
赵家没有办法让中国成为煌煌华夏,那就让我来,苏某想要让华夏如同汉唐一般,而非像这弱宋一般唯唯诺诺,盘剥天下百姓,将这民脂民膏尽付边境,就为了抵挡这西夏人与辽人。
西夏也好,辽国也罢,本都是我中国之地,却已经脱离中国多达二百年,而原本的汉儿却尽做胡人语,你们这些所谓大宋忠臣,不思收回西域与燕云十六州,却在这里说什麽忠诚……可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