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落尽。
夜色如墨，压在了赛车城的上空，黑云滚滚而来，入侵了每一个角落。
国内最大的赛车俱乐部会议室中，两位创始人隔着会议长桌对立而坐，虽然只是一张桌子，但仿佛隔了千山万水。
此时此刻，恰如彼时彼刻。
沉默。
沉默是两人唯一的对话。
狂风涌来，拍打着会议室的窗棂，发出咚咚的声音。
陈烁跟随着节奏用手指一下，一下的敲打着桌面，这一刻，他有一肚子话想对江午阳说。
他很想问问江午阳感觉如何，很想问问当初选择把光轮拽进火坑的时候，有没有想过现在这个结局。
他很想问问江午阳看清楚赛道外的疯狂世界了吗？
如果他看清了……是不是能理解他了呢？
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“午阳，你输了，把光年计划交出来吧。”
“光轮经历了这么大的动荡，需要给股民市场信心来平稳股价。”
“把光年计划改组成银河系计划，就是最好的方式。”
“现在光轮在我手里，你与九渊云逸的合作彻底告吹，光年计划的主要投资商也选择了银河系计划……”
说到这，陈烁敲打桌面的手停了下来。
“别做多余的事情了，午阳，如果你同意，我可以重新把你拉回到光轮的董事会里。”
江午阳的头微微抬了抬，瞥了眼长桌的对面，从迷茫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。
股价受损不是陈烁你一手造成的吗？
陈烁损失的不是这帮股东的利益吗？
难道他们不想追缴回陈烁的欠款吗？
你们这帮孙子不是最爱钱吗？
他想不清楚陈烁究竟画了什么大饼，还是抓住了他们的把柄。
但现在，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“呵，陈烁，你要我把光年计划的选手们卖了？”
他的声音非常沙哑，宛若破旧的风箱一般。
“哈哈，银河系计划？”
“烁子啊烁子。”
“光轮的赛车手们被你糟践的一塌糊涂，现在你还想糟践光年计划的选手？”
说到这儿，他猛地一拍桌子。
“陈烁，你的脸呢！”
“你特么天天跟我说光轮是国内龙头，应该怎么怎么样，但三个赛季六年了，我们连世界冠军的门槛都摸不到，每次都是一轮游。”
“是叶青与剑雪不行吗？是我们光轮不行吗？还不是你！”
“你让赛车手的大量时间都浪费在了代言，流量营销上！你们拼了命的压榨他们的时间，让他们无心训练。”
江午阳的语气越来越激动。
“你有脸吗？陈烁？”
“我没脸啊！”
“我在光轮的每一天，都过的很煎熬，因为我感觉我活的没脸没皮的。”
“我没脸看曾经的队友，我没脸看工程部那些老同事，我没脸看曾经的对手，你知道北欧那个混账打电话让我庆祝他们车队的世界冠军时，我特么的有多尴尬吗？”
“光轮现在这个样子，我真没脸啊。”
“我没脸去看曦月，我没脸去看阿然……”
说到这儿，他点燃了一颗烟，深吸了一口，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来。
“烁子，我本以为，办好光年计划，培养出一批优秀的赛车手，给他们资源，给他们技术，给他们一切。”
“让他们脱离这糟烂的环境，看他们登上S赛的舞台，我就可以坦然的去阿然的墓碑前，告诉她，我还在这儿。”
“我们这些丛林时代过来的老车手们都还在这。”
“我可以坦然的告诉她，欠她的另一座世界冠军奖杯，我还有机会还上……”
说到这儿，他再也压抑不住情绪，一把将烟头扔在了陈烁的身上。
“陈烁，你妈的，你他妈的。”
风声越来越大，淹没了会议室，陈烁抖掉身上的烟头，低下头。
“午阳，如果不是你要把光轮推火坑里，我也不会这么去做。”
说到这，他抬起头，看向江午阳。
“而且，就算没有我，你的光年计划本身就持续不下去！”
“你还没发现吗？”
“我之所以能这么快撬动你的投资商们，是因为你的模式，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。”
“他们选择你，不是因为被你打动了，只是因为他们怕错过后亏了更多。”
“市场红海，人人自危的时代，谁还在乎什么理想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“他们想活下去，所以想要更加赚钱的赛车手。”
“我们也要活下去，所以要和光同尘……”
闻言，江午阳忍不住站起身，捏紧拳头，冷笑起来。
“所以就要让赛车手们搞偶像饭圈，天天接代言广告，只认流量，罔顾成绩，把圈子弄得乌烟瘴气，半死不活的？”
“和光同尘？去你妈的吧，陈烁！”
“现在光轮是你的了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，但让我交出光年计划，想都不要想！”
闻言，陈烁苦笑起来。
此时此刻，真的恰如彼时彼刻。
一样的会议。
一样的事后争论。
一样的……分道扬镳。
午阳，世道如此，你就这么执迷不悟？
活下去才有未来，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？
陈烁犹豫片刻，站起身，语气平稳却尖锐的开口道。
“午阳，刚才会议上你也听到了吧。”
“云逸车队带头与光年计划的选手们污蔑光轮，导致光轮市值波动，光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“九渊与云逸绑在了一起，如果你不来帮我改组，让我们有机会缓和关系，我们注定要打起来。”
“午阳，你想看着我们把光年计划被打成一地鸡毛吗？”
“想看着那些有天赋的赛车手们，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整个赛车生涯吗？”
“午阳，你不参与进来，怎么帮那些赛车手们呢？”
空气一瞬间沉默了下来。
江午阳的拳头死死攥紧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随着他暴躁的心脏冲出，沿着血管一路奔走，把太阳穴狠狠的涨了起来。
这怎么选？
要么选择坚守初心，让赛车手们的生涯受损，看着光年计划变成一地鸡毛。
要么选择保存车手，将自己的初心与光年计划一并葬送。
怎么选？
无论他怎么选，他都发现，他都没脸去阿然的墓碑前祭奠了。
“……”
陈烁看着江午阳颤抖的身形，心里叹了口气。
随后他一边向着江午阳走去，一边语气平缓的开口问。
“午阳，帮帮我，行吗？”
“来帮我把银河系这艘船的船帆升起来，好吗？”
“如果你能进来，我也好有机会为赛车手们争取更多啊！”
“别让事态再极端下去了，好吗？”
狂风暴虐的摧残着玻璃，整个会议室中都弥漫着嘎吱嘎吱的异响。
就在单薄的窗框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，风渐渐减弱了下来，最终还是没能吹进会议室之中。
雨点落了下来。
江午阳的手缓缓松开。
“呵，陈烁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最开始我让周云去S赛赛事组申诉，只是为了把那家破坏比赛的物流公司干掉，给你个警告。”
“但现在……”
他转头看向陈烁，笑了一声。
“陈烁，咱们法庭见。”
“我会坚持到S赛调查报告出来的那天，然后把你与什么银河系计划一起送葬！”
说完，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会议室，义无反顾的冲进了雨中。
陈烁坐在了江午阳的位置上，愣愣的看着会议室的大门。
半晌后他苦笑一声。
就在这时，会议室的灯被打开了。
叶清河走进房间中，看着陈烁，笑着说道：“这么晚了，怎么不开灯啊？”
“怎么样？”
陈烁耸了耸肩。
“午阳说要跟咱法院见。”
叶清河脱下外套，坐在一旁，笑着说道：“我就知道会是这样，看来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了。”
陈烁点了点头，将纷乱的思绪收起，脸色平淡的站起身。
“那就按照计划继续吧，继续给九渊那边施压。”
说到这儿，他转头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雨，微微笑了起来。
“周云，你会怎么选呢？”
……
大雨如注。
雨雾淹没了光年计划基地。
训练赛道旁的改装车间中，叶经理站在门口，顺着赛道上忽隐忽现的灯看着飘飞的雨线。
“黑，是真特么的黑啊！”
“京都的水怎么就这么混啊？江神都能被直接踹出局？”
如此局势，让一向教养良好的叶经理忍不住破了骂戒。
“艹！”
现在光年计划官方404，叶青微博被删除，微博连撤十八条热搜，云逸车队微博被限流，各大粉丝头子账号被干没的情况来看……
光轮这是被我们扇大嘴巴子扇急眼了，准备干仗啊！
他转头看向正在研究叶青比赛记录，测算数据的周云，心里笑了笑。
这老板还真是一门心思扎赛车上了。
“周云，按照现在的局面来看，光轮肯定会撕破江午阳签订的协议，合作项目就别想了，后续我再想办法吧。”
“重要的是，光轮是一家上市企业，他们肯定会……”
周云放下手中的笔，笑着说道：“想把嘴巴子扇回来？”
叶经理缓缓坐在门边，点了点头。
“最好是把我们斩立决，斩立决不成就要把我们污名化，总之就是要我们道歉认错，洗刷他们的污名。”
“如果我们不配合的话……”
说到这，他侧过头看向雨幕中的赛道。
“不管光年计划这最后一场比赛能不能打，怎么打，打成什么样，都与咱们无关了。”
“光年计划的最终奖励，不会让我们云逸拿到手的。”
听到这话，银铃瞪大了眼睛：“啊？这样我们不是白来了吗？”
雨声越来越大，赛道上的灯光也逐渐朦胧消散。
雷神呆呆的坐在车间角落的轮胎上，抱着膝盖将自己陷进了轮胎之中。
寒鸦抱着小浣熊玩偶，坐在周云的身边，将小浣熊干脆面一点点掰碎，递给周云。
“周云，给，雷神，给。”
周云接过干脆面，笑了笑。
“项目吹了就吹了吧，只要咱技术在，天涯何处不能爆金币？”
“但是比赛，一定要搞回来。”
不比赛的话，凛夜部族的赛道积分，寒鸦的心理障碍，雷神的赛道梦想都怎么完成？
想到这儿，他再也忍不住了，把寒鸦的头揉成了鸡窝。
啊，舒服了。
“老叶，说到底根子还是在偷轮胎这个案子上，咱们有没有机会借此把搅局的光轮踹出去？”
叶经理闻言，沉思片刻后说道。
“有机会，但不多。”
“这件事操作起来很复杂，这涉及到一个权责问题。”
“S赛官方只是举办比赛的，他们最顶格的手段，只有断绝心之契，撤销机娘契约，对车手与车队进行巨额罚款，禁止车手或车队参加S赛相关赛事……”
“这么说吧，赛道内相关，他们是天。”
“但是赛道外，他们就无能为力了，因为他们不是行政机构，没有调查，逮捕，审讯，处罚的权力。”
“甚至调查也只能说是‘建议’人员来接受询问，所以……”
老叶说到这儿，周云已经懂了运作逻辑。
“老叶，你是说……”
“他们的调查报告，可以充当去法院起诉的材料，让政府权力介入？”
叶经理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对，没错，对于赛道外干扰比赛的个人或者组织，我们可以与S赛官方联合在一起，以商业纠纷案起诉。”
叶经理笑着说道：“S赛调查团报告一出，咱们与光年计划就可以正式起诉偷你轮胎的物流货运公司。”
“到那个时候，咱们就可以借助法院，逼那家物流公司把光轮供出来。”
“只要光轮被摆在了台面上，S赛官方就可以把他们皮扒下来。”
听完这一长段，银铃双眼转着圈圈，感慨起来。
“风荧，你听懂了吗？”
风荧摇了摇头：“人类怎么总是把事情搞的这么复杂？”
“是啊是啊……”
听着两小只的话，叶经理苦笑一声。
“周云，所以说很麻烦。”
“咱们不仅要准备法务团队，与京都的地头蛇打架，还要扯皮扯许久。”
“等到流程跑完，光年计划的比赛估计早就盖棺定论了。”
车间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。
周云合上笔记本电脑，刚想说点什么，就听到叶经理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“周云，是九渊。”
叶经理对两小只比划了噤声的手势后，接通了等待已久的电话。
“嗯，嗯，我知道了。”
“这么快吗？”
“……”
挂断电话后，他转头看向周云，脸上泛起了笑容。
“周云，咱们有戏了！两个好消息。”
“第一，林青蕾刚才跟我说了，他们三位创始人都明确表示，咱们作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，就是手心手背的关系。”
“他们会一直与我们站在一边。”
“第二，因为叶青提供的消息，调查团把很多证据链已经连在了一起，甚至已经追查到了光轮合作的一家皮包公司。”
“已经可以把光轮拖下水了！”
“不出一周，他们就可以准备好起诉材料！”
“九渊已经准备好了法务团队，就等着咱们联合起诉，只要光轮被送上法院，就相当于把他们踢出了局。”
叶经理激动的捏紧了拳头，语气铿锵有力。
“周云，起诉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，你继续准备比赛吧。”
听着这个让人兴奋的消息，周云也站起了身。
“老叶，你看雨里是什么东西？”
叶经理愣了下，刚转身就被花环撞倒在地。
“诶哟~”
花环捂着头，顶着一头水珠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。
“找你们半天了，你们怎么在这里？这么大的雨，怎么不回休息室啊？”
“对了！”
她撩起衣服，从肚皮处掏出几张略显潮湿的纸，递给周云等人。
“你们看看吧，光年计划的导演组与比赛宣传部门联合发的，说这是最新的选手合同。”
“他们还说，签了这个，就可以打最后一场比赛了！”
众人顿时围了过来。
周云看着上边的《光年计划改组协议》《银河系计划》这几个硕大的宋体字，先入了深深的沉思中。
……
大雨瓢泼。
雨声轰隆隆的振颤着光轮1队的休息室。
叶青靠在窗边，看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风火轮赛道，思索怎么对抗周云的移漂时，心之契闪过了一道黄信。
【剑雪脱离光轮1队，您与剑雪的精神链接已经断开。】
他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看来是没办法履约了啊。”
随后他苦笑起来。
这个年头，就连志趣相投也只能说是履约吗？
就在这时，他的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。
韩余：【叶哥，光年计划要改组了，这是最新的合同，你看看。】
紧接着，一连串的合同照片发送了过来，叶青看着合同，眉头紧紧的皱起。
【一，本计划由光年计划升级而形成，意图比光年计划更好的帮助赛车手进步……】
【二，银河系的直径有465亿光年，我们也将在四年中甄选出465位顶级赛车手奔赴赛场，壮大赛车行业……】
【三，……】
【十三，赛车手入队后，机娘的契约自动挂载在银河系计划之下，银河系计划可以随意调动……】